茶深

1.

 

瑟兰迪尔成为了他理所当然要成为的样子。

 

他看过几千年月光从最远处的苍山像一杯快溢出的水一样覆满大地，周而复始；也见过山毛榉从最幼嫩的绿芽长成风中不可停息的旗帜；他见过死亡；见过诀别；见过这个大陆最黑暗最让人叹息的一页。

 

这让人发狂的失去的感觉，伴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

 

所以他成为了他而不是其他人。

 

傲慢的，不近人情的，刻薄到似乎有些神经质的，这是人们长久以来对这位密林之王的评价。然而他乐意这么干，他乐意让金子铺满他幽深的宫殿，而外人看来那居所依旧是阴暗冷清的；他乐意每日畅饮着美酒，让最醇厚的酒教导他那么素来没有规矩的臣民；他这么干的原因并不是出于憎恨或者是其他，只是他乐意而已。

 

然而此刻是他第一次经历除了自己本身之外的出生，是的，一次诞生像是爱尔贝雷斯不容拒绝与逃避的惩罚（他可不乐意说这是恩赐）一样降临在他身上。

 

那就是莱格拉斯。

 

他是由宫廷女官洛蒂亚尔抚育大的，女精灵的裙摆蓬松芳香，散发着阳光的味道，他扑过去，整张小脸都埋在在细腻的衣料纹路中，莱格拉斯想叫她nana，可是每次都会被洛蒂亚尔惊惶地制止，后者蹲下身抱住他，眼睛里又填满了整个冬天的哀伤。

 

为了不让这哀愁的阴翳再笼罩在他敬爱的女精灵的眼中，莱格拉斯很快就学会了守口如瓶。

 

然而莱格拉斯在懂事之前都没有学会如何和自己那冰刀霜剑一样的父亲相处。

 

他第一次敲了自己父亲的卧室的门是在一个雷雨夜，暴雨冲刷着森林，往日的一切都不见了，鸟鸣，流水或者是花香，只有鬼魅一样在云层中闪现的电光和轰鸣的大地，他喜爱的山毛榉在风雨中看上去也像是漆黑的魑魅魍魉。

 

莱格拉斯抱着枕头，哆哆嗦嗦敲响了面前那扇红棕色的大门。出乎他意料的，门很快就开了，瑟兰迪尔显然并没有睡，他正端着透明的葡萄酒杯，对着窗户冲刷不止的暴风雨，心里不知想了什么。

 

瑟兰迪尔披着一件酒红色织金的长袍，袖子松松地挂在他那清瘦的手腕上，正以一种近似于毫无表情地审视态度低头看着他年幼的儿子。

 

“怎么了，莱格拉斯。”他低沉地问

 

听到自己的名字，小精灵宛如被鼓舞了一样，他金色的头发垂了下去，“ada，外面在打雷……”像是为了迎合他的话，一个惊雷摇撼了整个走廊，空空回响。小精灵几乎要哭了起来。

 

瑟兰迪尔歪歪头，打量着他那哆嗦着向自己的父亲寻求依靠的儿子。“是的，打雷。”他重复了一遍，“所以呢？”

 

莱格拉斯说不出话了，他显然被眼泪和说不清楚的酸楚给堵住了嗓子，虽然他是那么迫切想要让自己的父亲知道自己幽深的恐惧，可是他只是在仰头凝视着瑟兰迪尔，抿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甚至连抽噎也毫无声息。

 

瑟兰迪尔突然扶着门框探出半个身子，莱格拉斯因为父亲的突然接近瑟缩了一下。他闭上的眼睑上呈现出一种期待的姿态。

 

紧接着他听见上方传来呼喊：“洛蒂亚尔！”

 

宫廷女官匆匆从走廊的另一头赶来。“莱格拉斯殿下？”女精灵吃了一惊，抱住了眼泪汪汪的小精灵。

 

“十分抱歉，陛下，我不知道殿下竟然跑到您这儿来了。”

 

瑟兰迪尔缓缓地转了身，背对着他们，“把王子殿下带回他的房间。”

 

“ada……！”莱格拉斯终于哭出了声，他挣脱了宫廷女官的怀抱，小手拽住了自己父亲华丽长袍的下摆。

 

瑟兰迪尔回头，居高临下看着莱格拉斯，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一样，他定在了原地好几秒。

 

“莱格拉斯，回到你自己的房间去。”然后像是拂去一片轻尘一样，瑟兰迪尔拿开了他的手。

 

那扇厚重的大门合上了，从此再也未向莱格拉斯打开过。

 

瑟兰迪尔重新端起了红酒杯。

 

莱格拉斯是光着脚来的。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回想着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瑟兰迪尔的宫殿里很少铺有地毯，他讨厌这种只是看着而毫无用处的东西，所以他才这么讨厌林谷的那个喜爱这种造作做派的半精灵。难道精灵会因为他们的脚板心受凉而生病吗？

 

密林之王并没有记起莱格拉斯可能会在千回百转的宫殿走道上上跌倒。

TBC